【以朵文苑】王刚刚|湖边的少年(小说)
2022年11月19日 15:46:14 访问量:60002次

王刚刚,六盘水市第二十三中学音乐教师,《以朵》杂志执行主编,以朵文学社指导教师,作品见《北方作家》《爱你》《六盘人家》《六盘水文学》《水城文学》等刊。
刚走出教室,浓雾便从四周涌来,像一个巨大的笼子罩在人身上。陆善文冻得一激灵,满身的疲倦顿时一扫而空,因一天的学习消耗一空的体力又回到了身体里。学生们走在教学楼去往宿舍的路上,很多人手里抱着课本和资料书,回到宿舍还要继续背书做题,准备期末考试。一些学生中途转进食堂的小卖部,买些泡面、烤肠之类的零食充当宵夜。与周围穿着笨重的同学相比,陆善文身上洗得掉色的薄外套显得过于寒酸,让人看了不禁肩膀一缩,嘴里发出“丝丝”声。空气中飘来烤肠的香味,刺激着陆善文的味蕾,他吞咽着口水,任由肚子发出“咕咕”的抗议。他将外套拉链一直拉到顶,加快脚步,朝男生宿舍走去。宿舍楼下的热水池前已经排起了长队。陆善文想着今晚又用不上热水了。他懒得在寒风中耗费半个小时排队打热水。一到寝室,放下书,便拿上洗漱用品到洗漱间刷牙、洗脸、洗脚。水冷得像要结冰,快速漱洗后,陆善文四肢越发冰冷,但血液里似有一团火在燃烧,竟感到身体暖和起来。室友们高声说着话,聊着时下最火热的“地下城”游戏,相约着明日好好去网吧玩个痛快。关于游戏,陆善文一窍不通,也提不起半点兴趣。室友的谈话,他插不进话,更不想加入。陆善文爬上床,从床头拿出一个银色盒子,从里面取出一副耳塞。耳塞是林苇送给他的,他只在睡前用这副耳塞。每次用完,都会用眼镜布将耳塞认真地擦一遍,再郑重地放回盒子里。他戴上耳机,打开音乐,想一些过去的事。军训后正式开课的第一天,陆善文从林苇桌前走过,无意中看到她正在读三毛的《撒哈拉的故事》。陆善文一下对她有了亲切感,便主动和林苇聊起来。谈话中,陆善文得知林苇已经读了不少书,尤其爱读散文和诗歌,她读过的许多书陆善文都很喜欢。从那以后,林苇便成了陆善文进入高中后的第一位朋友。林苇个子小小的,脸微微有些婴儿肥,一双乌黑的眼睛像铜铃一般,戴着一副圆框眼镜。他们相互推荐读过的好书,一起探讨读书的心得。陆善文每写新的文章,会第一时间拿给林苇读,让林苇谈谈她的看法。后来,林苇进入学校广播站,陆善文的文章经常被广播站选用,由林苇配上音乐演播。每次要演播陆善文的文章,林苇会提前告知陆善文,陆善文就找个安静的角落坐下来,认真欣赏林苇对自己文章的演绎。在陆善文听来,林苇的声音像百灵鸟的叫声一样动听,像山泉流淌,像春风拂面,像芦花摇曳。好几次,陆善文听着听着眼泪就不自觉地流了下来。陆善文根据林苇的意见修改过的文章,也多次被校报以专栏的形式刊出。他们俩成为了黄金搭档,很快被学校师生熟知。俩人每个周末都会约着到月湖边,散步,看芦花开放,聊文学,聊梦想,经常在湖边一待就是大半天。那两个月,除了自己的家境,陆善文和林苇无话不谈。但陆善文隐约感觉到,林苇对他的境遇是有所察觉的。每次他们外出,陆善文出于绅士风度,会请林苇吃些简单的饭菜,但林苇从不让陆善文连续两次付钱,第一次陆善文请客,第二次她无论如何都要抢着掏钱。理由是她属于思想比较前卫的女生,在生活的方方面面,都追求和男生平等的地位。陆善文遇到喜欢的书,总会多买一本送给林苇,开始时她欣然收下,也会给陆善文买书或者奶茶作为回礼。后来陆善文再给她买东西,她就不肯接受了。理由又是,现在他们还没有经济来源,不应该大手大脚地花费父母的血汗钱,她说这是原则和底线。林苇的行为令陆善文费解,她真是一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怪女孩。虽然在陆善文的观念里,林苇的做法显得有些见外,但陆善文也因此避免了许多尴尬,他的经济状况并没有因为交了一个红颜知己而雪上加霜。林苇带给了陆善文高中生活的第一束亮光,让他的精神世界变得丰富,不至于像现实生活那么窘迫。聊过游戏,室友们提到一些网站。陆善文假装在玩手机、听音乐,却将听到的网站记在手机备忘录里。他不用查验,也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网站。寝室的话题随之由游戏转移到那些大尺度的事情上。陆善文关掉音乐,屏息听着室友们大胆的谈话,脑海里勾勒出那些相当出格却有着强大吸引力的画面,心跳便跳得更快。宿舍断电后,室友们开着台灯,拿出扑克“炸金花”,玩一块的底钱。明日一天无课,今晚他们又将是一夜无眠。夜深人静,寝室里“炸金花”的声音更显吵闹和刺耳。陆善文将耳机音量开得很大,有时音乐声也会被压下去。越不想去听,听力就越往杂音上集中,越想睡着,思维却越活跃,也就越发头昏脑涨。不知过了多久,陆善文终于入睡。梦里,两年未见的母亲抱着一件新棉袄,在学校门口等着陆善文。陆善文大喜,却不是因为见到母亲,而是因为他即将拥有一件棉袄,这个冬天他将不再受冷。但他强装着镇定,不紧不慢地朝母亲走去。陆善文即将走到母亲跟前时,一阵突兀的声音将他惊醒。陆善文睁开眼,关掉闹钟,将戴了一夜的耳塞摘下,擦干净装进盒子。时间还早,天未大亮,室友们仍在酣睡。陆善文想再睡会儿,却再也睡不着。他索性将刚装起来的耳塞再次戴上,重新放起音乐。若是平时,他会早早地爬起来,到学校的后山上,呼吸着新鲜空气,听着悦耳的鸟鸣,背会儿古诗词。但今天不行,他的兜里就剩四十块钱,还有四天放假,每天十块生活费,每一分钱都得精打细算。因此他多在床上躺一会儿,就可以晚一些吃早餐,中餐晚餐时间也就随之推迟,到了夜里,就能少受会儿饿。从学校门口出发,沿着源水河往东走,几公里后就出了县城。河两岸的鱼塘像一面面镜子镶嵌在土地上,岸边的柳树枝叶凋零,尽显萧瑟。鱼塘背后,是鳞次栉比的民居。陆善文被一种奇异的力量牵引着,往小巷深处走。房屋低矮老旧,大多是青砖房,还有不少石墙房。巷子里十分冷清,几乎见不到成年人。这样的天气,若没什么要紧事,大家都愿蜷在家里烤火取暖。家家户户的烟囱里飘出袅袅炊烟。陆善文踏着胶脱了大半的鞋子,拉紧外套,慢慢悠悠地游走在巷子里,充当着不速之客,又像是一个流浪儿。不时从哪家院子里冲出一条调皮的黄狗,对着陆善文咆哮几声,他便加紧步伐,灰溜溜跑掉。偶尔遇到一些半大孩子,三五成群在空地上弹着玻璃珠,女孩子们跳着皮筋。在他们身上看不到一丝寒冷的感觉。陆善文停下脚步,出神地注视着这些孩童。孩子们也用好奇的目光将他打量一番。这使他的心绪获得安宁,也能勾起对过去的记忆。他们家的房子也是石墙房,家里也曾养过一条黑狗,他也曾在村里度过快乐的童年。白天外出谋求生计的大人们,在傍晚时分陆续挎着工具箱、推着摊车、挑着菜篮、背着背篓返回巷子,走进各自的家门。孩子们早已在门边守候着大人的到来。陆善文产生了一些奇怪的念头。这每一扇门背后会是什么样子?演绎着什么样的故事?他多希望自己就是故事的一员,有一扇门是为他开着。自从父母离婚、母亲带着妹妹走后,家对陆善文来说就是一个奢侈的字眼了。陆善文一如往常,尽挑最偏僻最老旧的地方走,没有路了再回头。他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样的习惯的,这样的举动在常人看来肯定十分古怪,难以理解,恐还以为他不是什么好人。但他打心底里喜欢这样的宁静、质朴,就像这些小巷一般,更有家的味道。更重要的,走在小巷里,心绪平静,时间在不知不觉中度过,可以很好地转移饥饿对他的困扰,有时还能找到写作的灵感和素材。从小巷出来,天色已开始转暗。陆善文没有往回走,而是继续往东,向月湖走去。“月湖”是陆善文取的名字。湖是一个荒废了的水库,水面呈月牙形,岸边大片的芦苇已经枯萎,干枯的枝干和花穗在凛冽的风中剧烈摇晃。湖中心的“小岛”上长着高大的杨树,树叶早已掉光,几棵树干顶端的枝丫间,挂着黑黑的鸟巢。夏季,“小岛”上的杨树枝丫繁茂、郁郁葱葱,湖岸边的芦苇枝叶翠绿,开满连绵的芦花。白花在微风的吹拂下,摇曳着优雅的身姿,像女子窃窃私语,像在演奏着一首关于故乡的歌曲,像在朗诵着一首浪漫的诗歌。那时候,常会有人到湖边散步。这时节,则人迹罕至,放眼望去,在一片将夜的朦胧中,只看得到陆善文一个人的身影。自从林苇悄无声息地转学之后,陆善文一直独来独往。每当心情沉闷时,他就会到这里来,沿着湖边走一走,望着成片的芦花。或是走到“小岛”上,在杨树林中坐下,展开沉思。他的身旁没有了那个熟悉的身影,听他倾诉、和他对话的,只剩下了湖水、杨树、芦苇。陆善文沿着湖岸走着,向月湖讲述着自己近来的遭遇。父亲已经失踪一个月。开始时,他隔两天就会打一次父亲的电话,打算告诉他自己的生活费已经所剩不多。那头总是提示拨打的电话已关机。多次的期望落空,陆善文便不再抱有幻想。父母分开后,他已经习惯了父亲的突然消失,也习惯了窘迫和饥饿。父亲成天在外跑生意,骗别人,也被别人骗。他通常会在陆善文生活费将要用完时出现,然后突然人间蒸发,再等到下一次陆善文用完生活费。陆善文的生活费迟到是常有的事,就像这一次,本来一个星期以前他就该和陆善文联系了,但陆善文到现在也没有等到他的电话。其实,自己能不能完整地念完高中,陆善文心里一点底也没有。只是他认为,一件事情既然做了,就不能轻易放弃,哪怕遇到再大的阻碍,也要尽力去完成。有林苇在的那些日子,陆善文的经济情况和现在并无差别,但精神世界要充实得多,他也比如今更有信心念完高中。林苇转学陆善文是听班主任说的,她的离开毫无预兆,她之前从没向他提起过,转学之后也再没有联系过他。和林苇共度的两个月,是令陆善文难忘的。陆善文对林苇除了感激,也心有责怪。她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走了,没有一点音讯,难道他们的友谊在她就这样不值一提吗?因此他也没有主动去打听林苇的消息。后来陆善文也释怀了,他明白,生命中会遇到很多人,大多数只是匆匆过客,陪伴自己走完某一段特定的旅程,就会赶往下一站。而自己以后的人生还会遇到无数过客,也将无数次扮演别人的过客。陆善文对林苇的思念,就像眼前的湖水,清澈,微波荡漾。她如今身在何处?过得好吗?还有没有经常读书?身边是否已经有了新的像他这样的朋友?夜色完全笼罩了下来。一轮残月挂在杨树枝头,月光从枝丫的缝隙中照下来,洒在湖面,随波起伏。芦苇在月光下翩翩起舞,踩着轻盈的步伐,摆动优雅的身姿,亲密耳语。陆善文突然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,身体忍不住颤抖了一下。他深吸一口气,转身离开了湖边。走进学校旁边的书店之前,陆善文在心里无数遍叮嘱自己,买到涂答题卡用的铅笔就走,绝不多停留一分钟。陆善文是这家书店的常客。父亲每月给他打三百五十块钱,早餐两块钱的面包,中餐、晚餐在食堂吃,各四块,一个月就能剩四十或五十块钱的零用钱,足够支撑他每月买一本文学书籍。店里的文学类书籍摆在哪个位置,他闭上眼睛都能找到。从店员手中接过铅笔后,陆善文还是没忍住朝文学书籍的专柜瞟了一眼。书柜离门口很近,他一眼就看到第三层有几本余华的《活着》。这本书他早就想买,到书店问了好几次都没有货。该死,早不有晚不有,偏偏这个时候有。陆善文几乎没有犹豫地走到书柜前,拿起书看了一下定价。他咬咬牙,去找店员付钱。在回宿舍的路上,陆善文迫不及待地撕开包装纸,将书打开。这本书开学时语文老师就向他们推荐过,还给他们看了小说改编的电影。他如获至宝,脚步都有些飘飘然。一到宿舍,陆善文匆匆洗漱完就爬上床,拿出刚买的书读起来。一捧起书,他就全然将现实生活的窘困抛在脑后,更没有想起自己连晚饭都没有吃。他向室友借了台灯,熬到凌晨,一口气将书读完。当陆善文从食堂啃着一个面包出来时,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更加恶化了。一本书花掉了三天的生活费,现在他兜里只剩下三块钱,还不够在食堂吃一顿最便宜的饭菜。对于一个十六七岁的小伙子来说,一个面包能抵什么事。语文考试时间才过一半,陆善文就感觉到饿了。肚子里像有千万条小虫,在不断咬噬着他的五脏六腑,它们在蠕动,在张嘴,将触须伸进他的血肉,每咬一口他都能清晰感觉到痛感。他强忍着饥饿,很快做完了试题,便抱着肚子,半趴在桌上。考试结束铃声一响,就立即冲出了教室。父亲的电话仍是关机。陆善文再一次感到无助。他不是没有想过,先向老师或者同学借些钱度过这一步,可这样的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否定了。以后少不了这样的情况,难道每一次都要开口向别人借钱吗?他强烈的自尊心无法接受,更不想让老师和同学知道自己的境况。挣扎了许久,陆善文决定联系族里的一个幺爷爷。幺爷爷是他爷爷的堂兄弟,村里的小学老师。陆善文在村小上学时,幺爷爷还当过他的班主任。拨出电话,陆善文的心砰砰跳着。电话接通,他半天说不上话来,借钱的事难以启齿。事先想好的话,全都堵在喉咙里,咽不下去,吐不出来,憋得陆善文难受极了。“幺爷爷,我没有生活费了,想找你借些钱。”这是陆善文第一次开口向人借钱。他吞吞吐吐地说完这句话,心跳得更快,脸烫得像发烧,不用照镜子他也知道自己的脸有多红。他心里忐忑极了,感到身体一下子矮了下去,几乎快要沉到地下。“我帮你找找他。真不像话,怎么连娃娃的生活费都不给。”陆善文没再继续说下去。钱虽然没借到,却如释重负,心里的大石头放了下去。幺爷爷不借给他钱,他可以理解。谁会把钱借给一个孩子呢?谁又知道他借钱干什么?况且他不还有爹吗。如今他家家破人散,陆善文的父亲又混成这个鬼样子,亲戚们对他们父子都唯恐避之而不及,谁会愿意给自己惹上麻烦。陆善文没有参加后面的考试,他来到县城西面。县城两年前才搬到此地,到处在修路建房,尤以县城西面的工地最多。陆善文打算在这里找一份工作,工钱多少无所谓,只要能解决吃饭问题就行。工地上堆满了钢筋、水泥、木板、砂石等建材,搅拌机、推土机、大卡车等机械声音震耳欲聋,大量的工人正在各自岗位上卖力干活。陆善文哪里见过这阵势,但吃饭问题大于天,只要能找到一份工作维持生计,让他干什么都行。几个老板模样的人正站在一处空地上,拿着图纸指指点点。陆善文走过去,站在那几个人身后,谁也没有发现他的到来。陆善文手心里全是汗,身体软趴趴的。他瞅着几个人说话的间隙,软绵绵地问了一声:“请问谁是老板?”他的声音太小了,除了他自己,没有人听到他说什么。他又提高声音问了一遍。这时那几个人才注意到这个面黄肌瘦的年轻人,都转过身来看着他。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之后,一个腆着大肚子的中年人问他:“你有啥子事?”胖男人又将他打量了一遍,说:“小伙子,我们这种地方不是你该来的,你这体格,随便安排个活路你都吃不消。看你这么秀气,刚从学校毕业吧?”“叔叔,请你相信我,我能吃苦,虽然这些活我以前没干过,但我学得很快。你就当收个学徒,工钱少点我也不介意。”陆善文恳求道。“小伙子,这些活真不是你干的。把你留在工地,活干多干少不说,你磕着碰着、出点安全事故,我们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。赶紧走吧,别耽误我们谈事情。”胖男人摆摆手,示意陆善文离开。陆善文拖着乏力的步子,跑遍了县城西面的十几家工地。尽管他强打起精神,拼命将腰杆挺得笔直,但人家一看到他瘦弱的身体,都连连摇头。陆善文碰了一鼻子灰,不仅没找到工作,反而被现实狠狠地扇了几个耳光,将他仅存的一点自信和希望打掉了。他万万没想到现实竟残酷到如此地步。如果能给他一份苦力活,他断然能坚持,也做好了吃苦的准备。能够自食其力,品尝生活的不易,这是他所渴望的,也是能够给他带来安稳的生活和内心的安宁的,可现实却连这样的机会都不给他。大雾再一次笼罩小城,寒冬的傍晚更早地迎来黑暗。刺骨的寒风在大街小巷肆虐,过往的路人全都神色匆忙。街道两旁被砍掉树尖的法国梧桐,只剩下一丝不挂的树干,像一个个发胖、秃顶的中年男人。陆善文背靠在一棵行道树下,手里的塑料袋里装着两个包子和一瓶矿泉水。他感觉不到饿,也感觉不到冷,只是浑身没有一点力气。陆善文注视着路过的车辆、行人。一些人从他身旁走过,往他这里看一眼,又匆忙走开。他们的眼神里带着怜悯、好奇、嫌弃。他在他们眼里是一个流浪汉?乞丐?混混?每一辆车、每一个行人,都有目的地,而此刻的陆善文,灵魂和身体都在游荡,是无家可归的浪子,是离群的孤雁。陆善文不得不重新思考自己找工作的事情。通过今天的遭遇,他明白工地显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,他并不具备优势。目前他所能想到的,只有去餐馆打工。但人家要不要假期工呢?他的假期只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。无论如何,明天一早都要去试一试。月湖边,天已经完全黑严。无边无尽的大雾罩在头顶、四周,陆善文的头上、身上沾满了雾珠。凛冽的寒风呼啸而过,芦苇的枯枝在看不见的地方刷刷作响。陆善文感觉自己像置身于阴森恐怖的地狱,也像被关在杳无人烟的荒岛。他躺在枯草地上,四脚朝天,任雾气打在脸上,由寒风抽着耳光。此时,他的内心平静极了。回忆像一张张旧胶片,不断在他脑海里闪现。他想起了童年快乐的时光,想起了村里的玩伴,想起了母亲和妹妹,也想起了林苇。他回想自己走过的十几年的路程,尝过了生活的酸甜苦辣,经历了世间的人情冷暖。他问自己,苦吗?确实苦。但这又有什么呢?他读过的那些书告诉他,生活的苦难可以让一个人变得强大。无论是保尔·柯察金,还是孙少平,或是富贵,这个时候,正是他们的人生经历与不被磨难所击倒的精神,在激励着陆善文。他告诉自己一定要撑住,人生的路还很长,只有熬过了眼前的逆境,才有可能去追寻未来的光明。陆善文纵身跳入湖中,湖水冰冷刺骨。他感到浑身的骨头在凝结、断裂,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声。他四肢拼命地抓刨,身体越沉越深。他大睁着眼睛,看见了密密麻麻的芦苇的根,成群的鱼在水底游动。他大声呼救,却听不到一点声音。湖水大口大口地往他嘴里灌,水涌入口腔,进入喉管、肠道。他感到自己的肚子越来越涨,就快要撑破,身体越来越重、越来越重……陆善文隐约听到有个熟悉的声音在叫他的名字。他睁开眼睛,四周一片黑暗,最先感到的是彻骨的寒冷,让他的牙齿控制不住地咯咯颤抖。他意识到自己只是从一个梦进入了另一个梦。陆善文将身体蜷缩起来,抱紧双臂,身体仍然感到难以抵御的寒冷。喊声还在继续。陆善文努力将自己从梦中拽出来。他吃力地坐起来,双手使劲拍打着头。待稍微清醒了些,才起身。这时他知道到自己在湖边睡着了,刚才不过是做了一个可怕的梦。他拍打拍打身上的水珠,准备离开。好熟悉的声音。陆善文的耳边像有山泉在流淌,像有人在歌唱,像有鸟儿在鸣叫。
编辑:银昌毕